大明以文御武,柳贺却十分看重在边兵卒的想法,若兵卒有善计,他往往也欣然采纳。
这一日,柳贺尚在内阁听户部官员禀报两浙盐法之事,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喧哗声。
柳贺耳朵尖,隔着门也有一二字句传入户部官员他耳中
,听着那熟悉的字眼,柳贺心中猛地一突,下一刻,便有中书入内向他汇报道:“阁老,前太师吏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张居正于六月二十日……”
柳贺猛然站起,那中书说了什么他已分辨不清。
他也不肯信。
他桌面上仍有一封张居正的信,写于前日,由张敬修代笔,在信中,张居正告诉他,说他在家乡江陵一切安好,叫柳贺不必记挂。
无论在首辅任上还是致仕之初,张居正和他说话语气都甚少和婉,柳贺早已习惯了他硬邦邦的性子,但这一封……
初读时他并不察觉,眼下再读,竟仿佛是绝笔一般。
柳贺眼泪忽然落了下来,叫一旁的户部官员吓了一大跳。
史书上,张居正正是死于这一年,或许也正是这一日。
他此前一直劝着张居正归政,现下想来,若张居正仍在京城,他应当就能见对方最后一面。
“是本官失仪了。”
那户部官员一走,柳贺呆呆站了片刻,许久之后,他将桌上文卷推到一旁,提起笔,想在纸上写些什么,却迟迟不知该如何下笔。
文渊阁内平素一贯安静,此时却吵吵嚷嚷,想必也是听说了张居正过世的消息。
张居正在时,无论朝事如何艰难,柳贺始终有一种安定之感,即便对方远在江陵,但仅凭着他信中的字句,柳贺也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。
再动笔时,柳贺回忆着与张居正相处的种种,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写着,他自己未曾察觉,但待他一篇文章写完,外面的天色已全黑了。
那几页纸也便得皱巴巴的,其上有泪水浸过的痕迹。
第二日,天子宣布辍朝一日以纪念张居正。
之后,对于张居正的谥号,天子虽还未公布,却已有朝臣上疏,称古今能予“文正”谥号的官员,无一不是于朝廷有大功,于自身有大德的官员。
简而言之,陛下您在给张居正谥号的时候悠着点,文正这个谥号,他不配。
疯狂弹劾
宋时,范文正公名号响彻天下。
到了明时,获文正谥号的名臣有谢迁、李东阳等,能获这一谥号的,至少是深受帝王信重、于国家有功的官员。
在柳贺看来,张居正的功劳必是值得一个“文正”谥号的,他不过是行事风格比旁的官员更高调些,对大明的功劳不必多说。
柳贺在想,自己是否该进宫劝一劝天子。
但这个年头刚刚生出,柳贺便立刻止住了。
张居正一生如此骄傲,岂会容许自己连谥号都要靠争,天子愿给就给,不愿给,他一生的功绩,又岂是一个谥号能够掩盖的?
若他知晓柳贺为他争取一个谥号如此费劲,恐怕还会责怪柳贺。
早在他一意改革那日起,身前身后名已被他抛下了。
柳贺去了张府。
自张居正归乡后,张家几兄弟仍居住在张府,柳贺上门时,张嗣修正要与弟弟们一同返乡,张家兄弟一贯傲气,此时却露出了六神无主的模样。
“几位年兄,节哀顺变。”柳贺道,“恩师必不愿见你们如此。”
张嗣修强打起精神,回他道:“多谢阁老。”